■王西敏
最近，网上有不少探讨“为什么过去的孩子能‘打’，而现在的孩子不能‘打’”的话题。首先要说明，“打孩子”肯定不是好的教育手段。但现在的孩子变“脆弱”了、抗打击能力差了，也是一个事实。
谈及原因，认同度高的观点是：过去，孩子挨批评或者挨打之后，能在放学的路上和伙伴嬉闹，或在自然里撒欢，坏情绪很快消散。现在，孩子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几乎都是家长接送，没了独处或者和小伙伴一起放空的机会。回到家又一头扎进作业堆，不仅要应对家长的催促，还要面临家长的指责。狭小的居住空间，加上缺少亲密玩伴，负面情绪只能越积越多。得不到合理的宣泄，时间一长，自然难以承受压力。
这一看法其实是被很多理论和实例研究证实的，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是理查德·洛夫在《林间最后的小孩：让我们的孩子远离自然缺失症》一书中提出的“自然缺失症”概念。自然缺失症并非一种疾病，而是一种社会现象。
患上“自然缺失症”的孩子
儿童在成长期缺乏和自然接触的机会，会导致一系列的身心问题。孩子缺乏足够户外活动的后果，在身体发育上会有明显体现，比如肥胖率上升、体力下降、免疫力降低，更容易生病。青少年的高近视率已经是全球性问题，而医学领域早已得出结论，预防近视最好的方式就是每天户外阳光下活动不少于2小时。然而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下，对学龄儿童来说，这2小时都非常奢侈。此外，户外丰富的自然景观、多类型的生态环境以及不同坡度和粗糙度的地形特征，有助于儿童体能的全面发展。
在自然中度过时光，也有助于舒缓精神压力。注意力不集中、多动症、容易焦虑和抑郁等情绪问题、缺乏耐心和毅力等，都与缺乏和自然的互动有关。不少家长容易把户外玩耍和学习对立起来，认为时间都用来玩了，就没有时间学习了；或者是作业太多了，孩子要先完成作业，没有时间玩。其实，这也小看了户外活动在学业促进上的作用。已经有足够多的证据表明，适当的户外活动，能够提高儿童专注力、增强学习兴趣、改进学习中的行为表现。“越会玩的孩子越会学习”这句话其实是有科学依据的，并非戏言。
自然缺失症产生的原因是多样的。全球的城市化进程导致公共绿地减少，自然空间被大量的人工建筑和道路取代，儿童能够进行户外活动的场所受限。而电子设备的普及使人们更倾向于室内活动，减少了与自然的接触，虚拟世界取代了真实的自然体验。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出生的孩子被称为“Z世代”。这一代人成长于智能手机、社交媒体和互联网普及的时代，而这些技术手段让人沉迷于室内而非户外。家长对安全过度担忧，既害怕陌生人对孩子造成伤害，又担心儿童在玩耍过程中受伤，更加限制了孩子的户外活动。传统的教育模式侧重于室内授课和繁重的课业，而忽视户外实践，这也让更多的孩子缺乏在自然中成长的体验。
既要“在自然中”，又要“自由玩耍”
要解决自然缺失症问题，从根本上说，就是要给予孩子更多在自然中玩耍的时间和空间。这里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是“在自然中”，第二是“自由玩耍”。
这几年“公园20分钟效应”的说法颇为流行，其来源是发表在《国际环境健康研究》杂志上的一篇论文。该研究发现，每天在自然中待20分钟，就能显著减轻压力、改善情绪和提升心理状态。多项研究表明，在自然环境中人体的压力激素皮质醇水平会明显下降，身体进入更放松的状态。而自然物，如树叶的沙沙声、鸟鸣声、雨点声等，能够缓解大脑疲劳，帮助恢复专注力，对长期用脑过度的人群效果尤其显著。自然光、绿色植物和新鲜空气会刺激大脑释放血清素、内啡肽等令人愉悦的物质，缓解焦虑和抑郁倾向。由此可以看出，与自然环境相处，任何人都能获益，并非只是儿童。
那为什么还要强调“自由玩耍”？因为“自由玩耍”对应的是“非自由玩耍”。比方说，送孩子参加乒乓球训练，他打得越来越好，于是在学校里加入了乒乓球队，经常去打比赛。绝大多数人会认为，相对于课堂学习来说，打乒乓球似乎就是“玩耍”了，孩子有这种类型的活动就够了。
但是，发展心理学家彼得·格雷提醒我们，像乒乓球训练这样的活动，并非真正的“玩耍”，因为其规则是成人制定的，孩子需要做的只是尽力适应规则得到高分。在尼尔·波兹曼《童年的消逝》中，也提到了这一点，他将其称为“儿童游戏正在消失”。
彼得·格雷说，“会玩的孩子懂得与世界的相处之道”。这里的“玩”指的就是“自由玩耍”，或者叫“儿童游戏”。自由玩耍由参与者自己选择内容并主导活动进程，追求的是玩耍本身的乐趣，而不是被他人操控去实现其他目标或效果。“无目的性”是自由玩耍的最大价值。而这一点恰恰容易被当今的成年人认为是毫无用处的“瞎玩”。彼得·格雷认为每一个人都能从自由玩耍中学到最有价值的生活和学习经验，可以在其中享受乐趣并拓展自己的技能。
而自由玩耍最容易发生的地方，就是自然的环境中。校园的操场，或者小区的绿地，三五成群的小伙伴们在一起，玩他们自己想出来的游戏，或者仅仅是“疯跑”。我们每一个大人都是这样玩耍长大的，但是，越来越多的大人却忘了这一点。当今社会，孩子们在户外自由玩耍的时间和空间被大幅度压缩了。比如课间不允许到操场活动、放学后孩子们被家长接回家，很难有机会和同龄的小伙伴嬉戏。殊不知，那些看似没有目的的玩耍，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有着重要作用。
实事求是地说，“手机式童年”已经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并且产生越来越重要的影响。我们能做的，是既要拥抱新技术革新给人类带来的便利，又要尽量避免它所带来的负面效应。而这一点，需要更多的人来讨论、实践和反思。
（作者系上海辰山植物园科普教育部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