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肩膀

本文转自:泉州晚报

□陈建全

记忆里,父亲的肩膀,像是在岁月里磨得发亮的扁担——他扛的,何止是千斤重?

父亲退休十多年了。可在我印象中,最清晰的仍是他早年间在老家大岭山上,把命都种在地里的“老农人”的那些年。四季风吹老茶树,也吹着他那扛活的肩膀:梯田稻谷,坡地蕉林,水肥土粪是他一肩挑的;蘑菇棚湿气重,是他扛料子铺的;鸡鸭猪崽叫食,沉重的饲料袋压弯他的腰。天还未亮,母亲挑菜赶圩;日头偏西,还得上山砍柴……

那些年,日子沉得像家里的老石磨,吱呀碾碎的,是父母亲的汗珠,喂饱我们兄妹四张嗷嗷待哺的嘴。父亲的肩膀,就是那石磨盘顶最吃劲的轴心。

那年,大哥念大四,我读高三,弟弟中考,小妹也读到了小学毕业班。四道坎,四张缴费单。装钱的铁皮盒早就空了。

学费!这俩字,把父亲沉默的肩膀又压下去一截。他蹲在磨得光滑的门槛上狠抽土烟,烟雾呛人,也盖不住肩头的无形大山。没辙了,圈里那头指望换油盐的肥猪,只能提前卖掉。卖猪那天,猪的嚎叫声划破山村的寂静。母亲攥紧那卷用橡皮筋捆着的钱,手指直抖。父亲缩在墙根阴影里,头埋进膝盖,那宽大的肩膀彻底塌了,像抽掉了脊梁。钱终于凑齐了。父亲把学费给我们塞过来,手上洗不掉的红土色,早已渗入皮缝里头了。

父亲嘴里,从没吐过半个“重”字。至今仍烙在我心上的,是那年强台风。风嚎如狼,暴雨似天河漏了底。父亲抓起有些掉毛的破蓑衣,扎进泼天大雨,扑向屋后快散架的菇棚。雨水灌透棚顶,毛竹架子晃得厉害。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在泥里踉跄,用肩死扛快倒的棚架。脚下一滑,“噗嗤”摔进泥浆。我赶紧冲过去拉,他却坐在泥水里,胡乱抹把脸,咧开嘴:“摔个屁墩儿算啥!棚塌了,这季指望就泡汤!”雨水顺着他额头流下来,他抹了把脸,咧开嘴笑了,漏下一线倔强的光——它照亮的,何止那几棚菇?分明是凿穿岁月厚墙的錾子,成了我走夜路时心头吹不灭的灯。

那一刻,沾满泥浆的肩膀,就是这摇晃人世最踏实的柱子。

后来大哥工作了,家里担子轻了点。可父亲身上那红土味混着汗馊的味儿,还有风雨泥汤里一次次挺起、坚硬如山的肩膀,早已深深刻进我们的骨子里头了。

如今,我也到了扛事的年纪。每每遇到难处,眼前总会很自然地浮现父亲那副肩膀——在大岭山上,在梯田坡地,在台风夜里,在泥水之中……一次次弯下,又一次次挺直。

养家的人,默不作声,日晒雨淋,无怨无悔。他们的肩膀,像山里人垒起的梯田石坎,弯成一道不语的弧线,稳稳挑着重担。他们的脚踩在红土根上,那埋头扛活的肩膀,就是一句无声的硬气话:路再硌脚,牙碎咽肚里也得踩实;担子再沉,肩塌了也得挺直扛住。

“养家”这两个字,我是在父亲弯向泥土的肩背上读懂的。他的肩膀,顶起的不只是我们家的屋檐,更是我们兄妹四人巴望着山外头的眼神。就像老家后山那道垒了又垒的石坎,它从不说话,只是稳稳地托住了一整个山坡的春天。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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